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鉴藏史话 | 何鸿:收拾故乡旧文物 半生辛苦重钱郎——沪上钱镜塘的鉴藏人生 鉴藏史话 | 何鸿:收拾故乡旧文物 半生辛苦重钱郎——沪上钱镜塘的鉴藏人生

来源:中国美术报发布时间:2022-05-20

沪上鉴藏家钱镜塘生于1907年,原名德鑫,少时名锦棠,字镜塘,号鹃湖渔隐,晚号菊隐老人。祖父钱笠群、父亲钱鸿遇在清朝末年做过小官,均善丹青翰墨,富书画收藏。深厚的家学和翰墨浸润赋予了他超常的艺术禀赋,一生笃爱金石书画。抗战时期,他舍弃家中田产,仅携藏画避居上海,这其中就有国之重宝五代徐熙的《雪竹图》。

钱镜塘像

从26岁怀揣两千大洋走入上海书画、古董界,钱镜塘在半个世纪的书画鉴藏生涯中过眼金石书画5万余件,上迄唐宋、下至近世。宋代“苏黄米蔡”、明代“沈文唐仇”、清代“四王”和“扬州八怪”以及张大千、吴湖帆、陆俨少等人作品,应有尽有。从1956年起,钱镜塘就陆续整理并向上海、杭州、广东、南京等地的文物单位捐赠书画约4000件。他的好友张宗祥曾为其题词:“收拾故乡旧文物,半生辛苦重钱郎。”

钱镜塘旧藏五代徐熙《雪竹图》,上海博物馆藏

结缘沪上 成就事业

笔者依稀记得,2002年在上海朵云轩“纪念钱镜塘逝世20周年——捐赠浙江省博物馆明清书画精品展”现场,陈佩秋在看了钱氏藏品后,感慨地对一位老人说:“严老,这些作品的装裱都出自你的手下。”这位严老就是与钱镜塘交往甚笃的裱画师傅严桂荣。严桂荣每每谈起钱镜塘,总是称赞钱镜塘惜画、护画、爱画、捐画。当他在展厅内又一次目睹这些沁着墨香的丹青精品时,两位老者仿佛在做着超越时空的对话。

严桂荣,1921年生,江苏镇江人。14岁便来上海闯荡,拜潘德华门下学裱画,20岁时就认识了钱镜塘。由于其裱画手艺出自严谨的“扬帮”装裱派系,颇得钱镜塘赏识。一般来说,书画收藏和装裱两个行当的关系需相得益彰。而钱镜塘收藏的书画基本上都是严桂荣装裱的,通过严氏,钱镜塘也获得了很多收藏名画的机会。16年前,笔者在上海朵云轩工作时曾采访严桂荣先生,他告诉我,钱镜塘收藏书画与别的收藏家不同,他爱画、惜画如痴,令人敬佩。1978年,得悉一位海外归来的朋友将朱耷的《大别方丈铭》带回国重新揭裱,为求先睹为快,钱直奔他府,在品鉴过后大呼过瘾:“真乃八大精品之极!”钱氏买画,不管有多破、多烂,只要有价值,统统买下,然后花重金托付严桂荣用上等材料精心修复和装裱。钱严二人的传奇交往,铸就了中国书画收藏史的一段佳话。

除了严桂荣外,钱镜塘与沪上文化艺术界名流张大千、吴湖帆、谢稚柳、陈巨来、刘海粟、叶露渊、郑逸梅等交情甚厚。在收藏界被誉为“今之项墨林、安仪周、庞莱臣”,与吴湖帆堪称沪上“鉴定双璧”。因为钱镜塘及其藏友们的存在,书画鉴藏成为了那个年代里特殊的海上一景。

钱镜塘与钱君匋(右)等人合影

在钱镜塘收藏的书画中,有很多吴湖帆的题鉴和跋记。据郑逸梅回忆:钱镜塘不仅精于鉴赏和收藏,还将书画收藏与生活情趣结合起来。当时钱镜塘住在沪西茂名南路一幢楼上,明亮舒畅。四壁挂满书画。他的悬画往往按着季候,不断变换。如梅花盛放时,他就悬挂许多幅梅花图,且多为明清时期的杰作。他在庭院中供置几案杂栽盆花,与画中的花卉相映相亲,使室中充满春天的气息。夏秋季节,他就将莲、菊、山茶、松竹等盆载,配上相应的丹青妙迹,并邀请当时书画界名流共同赏玩,开襟清话,其乐陶陶。

钱镜塘在作画

“慧眼识范宽”

南朝刘勰在《文心雕龙》讲道:“魏氏以夜光为怪石,宋客以燕砾为宝珠。文情难鉴,谁曰易分?”可见,鉴定文物艺术品需要有深厚的文化素养和坚实的艺术基础。20世纪前期的上海收藏之风大兴。富有的商人、银行家和企业主是收藏的主要力量。这些收藏家大多祖辈就开始了漫长的收藏,积累也就慢慢多了起来。钱镜塘在鉴定金石书画方面眼力很好。郑逸梅曾在《珍闻与雅玩》中描述,钱精于鉴赏,古今名迹,经过他的法眼,能立辨真伪,而且连作品的创作时间也一无爽失。

当时上海五马路(今广东路)一带,古董店铺栉比,文人商贾群集,钱镜塘也常光顾。为了收藏方便,他自己经营了一家古玩店铺“六莹堂”。“钱镜塘慧眼识范宽”的故事也正是出自这里。新中国成立前夕,有一张发霉且破败的烂画放在钱镜塘面前,他仔细审视画的颜色、构图、用笔等特征,断定这就是北宋范宽的真迹《晚景图》,并自信地解释说:“你们别看这幅画很破,可是北宋大家范宽的真迹《晚景图》,是稀世珍品。从它的纸质和墨色看,为宋代无疑;从他的运笔和构图看,也可断定是范宽的作品。”钱氏对这件作品的流传也了如指掌:“这件作品最早是由明代严嵩家收藏,后因抄家流入宫廷。入清以后,被毕秋帆家收藏,因抄家又流入平湖葛家。抗战时期,此画又遭厄运,被日伪抄去之后,下落不明。想不到又出现了。真是奇迹!”

16根金条购藏 分文不取捐出

垂钓为文人画家常用题材,或寒江独钓,或溪岸垂钓,寄托一种野逸情怀。唐代诗人王维在《青溪》诗中写道:“我心素已闲,清川澹如此。请留盘石上,垂钓将已矣。”孟浩然也有诗云:“坐观垂钓者,徒有羡鱼情。”借此表达自己的报国出仕之情怀。钱镜塘花16根金条购藏并捐赠的王翚《竹屿垂钓图》也是与垂钓有关。这幅画是清初“四王”之一王翚为陈元龙所绘,经严桂荣重新装裱一新后,捐给了浙江省博物馆。

王翚竹屿垂钓图

作为历史的旁观者,很难切身体会到这张画的珍贵,但从这张画作曾经的收藏者刘海粟的慨叹,我们也许能对此略知一二。据说,刘海粟听说钱镜塘捐出此画,又惊叹又激动,并对钱镜塘说:“我真佩服你了!”这声“佩服”是失去此画的无奈,还是面对高尚的割爱捐赠自叹不如,不得而知。据说刘海粟的收藏,一般不轻易出手,大多在家临摹自学。他与沪上很多名流都有交往,如钱镜塘、郑逸梅等。这幅《竹屿垂钓图》就是刘海粟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思想斗争才转让给钱镜塘的。或许由当初自己不肯转让,让刘海粟突然意识到豁达才是一个收藏家人生彻悟的体现。在购画时钱镜塘已表明自己的心迹:“会好好善待这幅画。”他没有食言。也许,钱镜塘心灵深处必有一种情感和责任,那不是简单的乡情,慷慨捐赠背后的意义已经超出了这件作品本身。

尺牍收藏 震惊海内

钱镜塘收藏的明人尺牍有一特点:每位作者只收书札一通,绝不重复。当然,这也是其收藏尺牍的独到眼光的体现。对于这些尺牍作品,钱镜塘进行了考证、著录和题跋,与他一同参与考证工作的是浙江嘉兴人倪禹功。

倪禹功比钱镜塘年长,长期寓居上海,曾搜集整理了大量中国古代书画的资料,著成《嘉秀近代画人搜铨》等书。20世纪50年代,倪禹功将钱镜塘收藏的尺牍一一整理考略,著录于边栏。书画家张石园欣然为此册题签。后请严桂荣以上等绸缎封面和名贵紫檀镶框重新装裱,煌煌20巨册。

钱镜塘旧藏《明代名人名贤尺牍》,煌煌20巨册,现藏上海博物馆

对于这些作品,傅熹年说道:“这套册页搜罗明代名家信札手迹很完整,其中不乏有珍稀信札,不仅艺术价值高,而且文史价值更高!”陈智超说:“这些书信可补《明史》之漏者不少。”蒋梦桦说:“20册,400余人,可谓明代仕宦大全;400余通书札,是性格、流派各异的明代书法汇编;600余页各色瓷青牙花豆版笺纸,是明代不同时期造纸技术的集成,是一幅反映明代政治经济文化的社会生活长卷。”时人还这样评论:“钱镜塘所收藏的文物,其真实性、可靠性都很高,它为明代书法鉴定提供了可靠的鉴定标尺。”2002年北京中国嘉德秋季艺术品拍卖会上,《钱镜塘藏明代名人尺牍》以990万元成交,创下当时的纪录。

鉴之有方 藏之有道

文物艺术收藏,最重诚信,藏之有道、献之有益。这是文物艺术收藏的基本原则和价值体现。我国的书画家自古讲究用印,鉴藏印也是鉴定书画真伪的重要旁证。兰亭真伪争论多年,最终由一方印章拍板定案,《上虞帖》也是南唐用的一方“内合同印”,表明流传之序,确定其历史地位和价值。前辈收藏家项墨林、安仪周等人的鉴藏印,在后人鉴定书画时都起了相当重要的作用。钱镜塘的鉴藏印在20世纪以后的书画鉴藏工作中显示了重要价值,对后人而言,它们不仅是鉴藏书画真伪的重要参考,也体现了一个书画鉴藏家的人格品节、德信、气质和人生轨迹。

王羲之上虞帖

钱镜塘会根据自己所藏书画的不同类别,根据其价值以及自己对其的珍爱程度,分别采用形式各异、内容别样的收藏印。它们主要有两类:一类是模糊收藏,如“镜塘审定”“镜塘藏古”“镜塘心赏”“镜塘平生珍赏”“海昌钱氏图书”“海昌钱氏数青草堂珍藏金石书画印”“己未秋日重归镜塘”“数青草堂供养”,等等;一类是专题收藏印,或以题材为重,或以人物为主,或以地域为特点,如“镜塘藏扇”“镜塘藏荷”“钱镜塘珍藏乡贤经籍印”“海昌钱镜塘收藏明贤尺牍印”“钱镜塘鉴定任伯年真迹之印”“钱镜塘审定吴湖帆真迹”等。

数青草堂

他的众多印章,朱文、白文、书体不同,章法各异,印风有的工稳方正、气息平和,有的法度森严、布局工谨,有的清新明快、刀法洒脱。这些印的作者,大多是20世纪30到60年代的沪上知名篆刻家,如唐醉石、高络园、陈巨来、王个簃、谢磊明、钱君匋、高式熊、陆俨少等。在沙孟海题签、谢稚柳书扉、郑逸梅作序的《钱镜塘鉴藏印录》中收印65方,均有款识,其中大部分印为陈巨来所刻。

钱镜塘鉴定任伯年真迹之印

陈巨来是钱家常客,二人交往甚笃。他在《安持人物琐忆》中记载了一则与汤临泽和钱镜塘的“鉴赏趣事”:“六四年(1964年)余在掮客钱镜塘家中又遇见了,一别近廿年,相见甚欢。余询以当年葛氏所藏之十余方文衡山印何故崭新?汤云:以前所制犀角印,都以明人破犀角杯廉价得之,故做假易,后得一犀角,为一现代物,做假包浆殊不易,故只能穷想方法,做一锡匣子分三行,行四格,每印放入后,用锡合口,再加以化学涂之,埋入泥中。锡本易黑,上加药物,一年多即变成古气盎然了。再剪开作为新出土古物了。葛氏受了蒙骗,以一千元买去的。后来吾印章不做了,专收罗无款识的古金彝器,假添文字,文字完全在名器物上东集西凑,略减篆意,而用松香等等涂上刻以欺人的。容庚辑的《金文篇》上即有许多字是吾改造而成的云云。钱镜塘即取一商爵示之曰:这件是你所添的铭文吗?汤云:巧得很,是的。钱云:你提证据来。汤云:可当场拆穿给你们看看。遂取一火柴点着了,汤说:只能离开二三分熏之于旁,如铭文上得热气,即发出松香味来,那即是伪添的了;如火太近,字即烊了。真铭文尽烧不妨的,云云。是年余已六十,汤八十余矣。汤忽对余云:你元朱文名望很大呀。余曰:哪有你的古拙像真呀!汤竟云:不妨不妨,吾来教教你。余因其老了,故只能对之曰:请教请教。”

海昌钱氏数青草堂藏法书名画之印

钱镜塘堂兄钱君匋回忆说:1963年,西泠印社成立60周年之际,钱氏就捐献了名家作品数十件,其中有名家印24件,包括文鼎、吴昌硕、曹世谟、赵之琛、王大昕等人的手刻。钱镜塘作为西泠印社社员,弘扬了西泠印社“保存金石,研究印学”的学术宗旨,甚至被写进了《杭州市志》。这些风格各异的名家印章,曾经钤印在数以千计的古代书画上,也印证着一个老人为搜求、鉴赏、鉴定和珍藏书画古籍所付出的毕生心血。

(何鸿 中国美术学院教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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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:彭越